遥远的呼唤
发布时间:2024-09-29 21:24 浏览量:3
万万没想到,现在通讯那么便利,成年人人手一部手机,小学生几乎都有电话手表的时代,还有人约同伴一起上学时是靠喊的。
每到工作日,我们楼下总有一个背着大书包戴眼镜的小胖墩扯着嗓子叫唤:“赵yàn míng,赵yàn míng。”有时候他喊一次,有时候隔几分钟他再喊一次,有时候会喊好几次。
这清脆的响亮的叫喊声常常引起我的回忆。当然并不是回忆呼朋引伴式的一同上学的美好情景,也不是回忆朋友和同学对我的呼唤,而是回忆外婆呼唤我的经历,那回忆甚至不是美好的。
外婆家院子里有一棵酸石榴,没有成熟的时候是苦涩的,成熟了是酸的。我小时候寄居在外婆,日子就如同这石榴一样,不是苦涩的就是酸楚的,间或是苦涩及酸楚的。
我从小学开始已经寄宿在外婆家了。我的奶奶要去给我叔叔家看孩子,因为叔叔两口子是有体面职业的新城市人,而我的爸爸妈妈是“乡下穷打工的”,所以奶奶要优先给他家看孩子,而不能带我了。妈妈只好把我放在外婆家。
外婆家有两个舅舅,两个舅舅各有儿子和女儿,大舅舅家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二舅舅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的大舅妈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很和气;二舅妈就老是臭着一张脸,对谁说话都怨气冲天,火药似的,不大搭理我。正因为如此,我喜欢大舅妈胜过二舅妈,但是我非常讨厌大舅妈的女儿,她的嘴最毒,经常骂我,拿白眼翻我,抢我吃的东西喂狗,甚至不让我上桌吃饭,有一次我们吵架,她大声的让我滚回老家去。
“哪有个外甥住在外婆家的,他没有家吗?让他走,奶奶,撵他走。”她总是这样说。
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而且聪明灵巧,不仅学习拔尖,还能从她妈妈手里扛起一大堆家务,家里人都很宠爱她,是以并没有人责怪她这样对我,顶多让她不让说了,因为我“没人管没人问,怪可怜的。”
起初,我跟大舅家的儿子玩得很好,因为我们年纪相当,且都不爱念书,每天在学校里被罚站,回到家在外婆的骂声中草草写作业,写完一溜烟跑出去疯玩了。除了玩,孩子之间难免会有冲突,我们也经常起争斗,好几次打架脸都抓破了,嘴也打出血来。每到这个时候,大舅妈还没有开口,外婆先操起扫帚劈头盖脸向我打来,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讨债鬼,一天到净惹事,不给你妈争口气,我打死你这龟孙子,打死你。”
大舅妈总在旁边安抚她的儿子,一边干劝着:“别打了,别打了,妈,还都是孩子。”劝了几句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因此那时候,我深恨外婆,天天盼着妈妈来接我。但正常情况下是盼不到我妈的,是以我还得在外婆家住下。闹了几次之后,我跟舅舅家的儿子也不玩了。我没有了伙伴,每日间孤零零的在灶间吃饭,孤零零的背着书包去学校,再孤零零的回家。
我觉得非常痛苦,每次妈妈打电话总是大哭大闹,不要在外婆家,情形着实有点凄惨,不仅妈妈在电话里哭了,外婆也捂着嘴哭了。
后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外公建议把我送到县城寄宿学校去。于是我进了城。寄宿学校的大部分学生是像我一样是留守儿童,跟他们在一起很自在,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谁也不会歧视谁。尽管学校里食物糟糕,住宿条件差,老师严厉,经常体罚学生,可是我还是很满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两个星期都会放四天假让学生回家休息。
这四天简直是我的地狱。
校车将我拉到村头,没人接我,黄昏中我伴着自己的影子挪到外婆家,通常只有外婆问一句:“回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爱待在家了。我总喜欢田野里游荡,捉蟋蟀,逮蜻蜓,追野兔,有时候拿着铁锹或铲子挖折耳根,挖地姜。多数时候挖完这些玩意儿,我还要再挖,挖个很深很大的洞,大到我可以躺到里面玩,想象着那是我的城堡,玩好了再填起来。我还常常就爬上一棵大树,看着妈妈回来的方向。天黑了我就回去。
有一次不知怎么坐在树上睡着了,睡梦中我听到有声音远远的呼唤我:“刚伢子耶,回家了。”
“快回来呀,刚伢子,再不回来熊家婆来了。”
声音发颤、发抖,满是焦急,一声接一声喊我,黑夜里那声音格外突出,仿佛整个田野都在帮着呼唤我。是外婆的声音。我印象中外婆从来没有那么大声的喊过人。我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手电筒的发出的圆点在田野里四面移动。
我马上爬下树,大声地回应道:“外婆,我在这里。”手电筒顺着声音快速地移动过来。一看到我,外婆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耳朵:“咋不回家呀,咋不回家!下次再这样,永远不准进门!”
虽然如此说,此后我每次出去,黄昏时候,外婆必然会大声的呼唤我回家。有时候她倚在门框边喊,有时候在平房的顶上喊,有时候立在田地里喊,这取决于她在哪里能看到我。
我在外婆家的最后几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呼唤我的记忆。
后来我上了中学,放假的时候也可以待在学校里,我就不再去外婆家了。最初离开的几年,我常在睡梦中被外婆的声音唤醒,那急促而焦灼的呼唤声穿透岁月的云雾风尘,不断的提醒我,治愈我,让我知道这个给世界上还有人关心我在乎我!尽管她不能尽善尽美的保护我,可是已经在尽力爱我了。我很感激我的外婆。
尽管如此,我与外婆并不亲近,我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直到现在,每当妈妈喊我回外婆家,我心都会颤抖,连呼吸都不会了。外婆家的人都骂我是白眼狼,从小在这长大,成人后连看一看外婆都不去,真真是“外甥狗,吃了走”。
我并不辩解,也不抱怨,我已经学会了释怀。甚至连对我最差的表姐,我也原谅她了。并不是她后来学习不好,没有考上大学,重复了她姑姑的命运。而是我现在已然明白,她不过是她母亲的代言人,她那总是笑眯眯的母亲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有时候看着面善的人才更加可怕。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们行走在生命的荆棘丛中,不能回头,也不能喊苦,咬牙一直往前走,忍受住,麻木了,就不痛了!
只是还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被善意的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