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四百二十七）|时髦老头

时髦老头

文/刘贵香

每每看到教师资格证上我那张头发横飞的照片，我便在好气又好笑的同时，想起当年的那位摄影师——时髦老头。

时髦老头原先并不是搞摄影的。我们在沾化一中读书时，时髦老头就在县城的商贸集中地“天棚”那儿摆了一个商品摊，那是我和同学们最常光顾的地方。时髦老头这个绰号还是我们一中的女生给他起的呢。当时沾化一中每四周放假两天，同学们都望归心切，匆匆回家度周末。而不放假那两周的第二个周日下午，学校会提前两节课放学，以便同学们利用这个时间洗洗涮涮或外出放一下风。不过，晚自习还是正常时间上。一到这可以自由支配的两节课，便有女同学提议：“去时髦老头那儿看看吗？”“去呀去呀！看看又提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少同学积极响应。带着一份期待与好奇，我们结伴步行二里多地来到“天棚”。时髦老头的摊位位于“天棚”的最南端，位置优越，很容易找到。摊位面积虽不大，商品数量也不是很多，但他摆出来的小商品大多新奇时尚，有精致的小发卡，可爱的小镜子，图案漂亮的小闹钟，还有功能齐全的电子手表等，这些小物品常吸引着女孩子们在摊位前驻足流连。出售的商品时尚，这是时髦老头得此名号的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与众不同，颇为时髦的穿着打扮。

时髦老头当时也就五十来岁，但他脸上皱纹很多，看上去有些显老，可他的装扮却是十分年轻时尚。他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时常穿一件带四个兜的马甲，长发齐肩，鼻梁上始终架着一副茶色眼镜，一副艺术家气派，且常年戴着礼帽，显得很绅士。这在20世纪80年代绝对是极为拉风的装束。时髦老头自然成了“天棚”商贸区的时尚代言人。当时我就想，时髦老头极力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艺术家，难道他内心深处有个艺术家的梦想？

年轻女孩都喜欢光顾时髦老头的摊位挑选中意的小商品。但时髦老头一直以来对光临他摊位的顾客并不热情，更谈不上和蔼可亲，反而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似乎顾客不是上帝，而是有求于他。当有同学说他的商品比别家贵时，他会挑一下眉毛，撇撇嘴，轻“哼”一声，茶色眼镜下瞟出的是不屑的眼神。只见他不急不躁地说：“他们的东西能跟我的比？土里土气的，既不中看，也不中用。”接着，头发一甩，用十分干脆的语气说：“如果你们喜欢那种品位的东西，那就去买他们的呗！我的东西不愁卖！”还真不是他吹牛，时髦老头眼光的确前卫，卖的小商品总能引领时尚潮流，不能不让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不释手，最后虽然受了奚落，还是忍不住多花一点儿钱买些可意的物品匆匆离去。

当时的我们对时髦老头的这种做派还是颇有微词的。等带着喜欢的小物件回到宿舍后，大家便会七嘴八舌对时髦老头评论、吐槽一番。

“时髦老头甩头发的动作可真够妖娆的，娘气十足！”

“时髦老头拿东西时的兰花指才妩媚呢！”

这时同学们纷纷伸出手，做兰花指状，继而又模仿起时髦老头甩头、哼气的动作表情。一阵阵欢笑声不时从宿舍内传出。

这时又一名同学说：“时髦老头总是用眼皮夹人，酸里酸气的，买他的东西还摆出一副唯他独尊，瞧不起人的神情，太不讨人喜。”

“他恐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穷学生吧。”一同学接茬道。

“时髦老头该不会是喜欢大美女吧？改天我们叫上咱们班最漂亮的同学去挑选商品，看他会不会改变态度。”又一同学建议道。

接着，大家又讨论起了时髦老头的时尚打扮。有同学说：“我发现时髦老头眼角皱纹最多，我觉得他总戴茶色眼镜不仅仅是赶时髦，可能也是为了遮挡皱纹。”

“对对对！”这一说法很快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肯定。

“戴礼帽也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帅，有风度吧？”

“同感同感！”同学们再次纷纷表示同意。

“也许他是地中海发型呢，戴礼帽是为了遮住他的秃头。”同学们不由哄堂大笑。

“不知他老婆孩子喜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派？”对于这个问题大家都不好表态。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老婆孩子是何许人，也从未在摊位上见过他的老婆孩子。

时髦老头在同学们心中一直是个奇葩而又神秘的存在。在课业之余，时髦老头确实为大家单调繁重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之后，紧张而忙碌的高三学习生活使我们再也无暇光顾时髦老头的商品摊，关于时髦老头的话题也就此中断。后来，高中毕业，上大学，参加工作，时髦老头的形象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淡去。

多年后的一个周末，在乡镇中学任教的我接到学校通知，抓紧到学校办公室前照相。因为前不久全县所有在职在编教师都参加了首批教师资格证的考试，这次照相就是为教师资格证拍证件照。因我住在校外，等收拾好赶到学校时，校内的老师都已照完相离去。办公室前只有一位摄影师和一把椅子，还有挂在墙上的背景布。摄影师看了我一眼，说：“这位老师，请你抓紧坐好拍照，我还要赶往下一个学校。”我赶快坐到了椅子上，向前定睛一看，心头不由一惊，“这不是多年未谋面的时髦老头吗？”相似的工装马甲，相似的茶色眼镜，仍是一头长发，只是不再齐肩，而是梳成了马尾辫。还是戴着一顶时兴的礼帽。七八年的时间已过去，时髦老头的容颜未变，穿着打扮也未变，甚至说话的语气、表情也没变。时髦老头这是开启新的事业，改行摄影了？支架上支着的照相机应该也是高端货，看上去比我们家后面照相馆里的相机质量要好很多。看来，无论在哪个行业，他总能走在时代的前沿，成为最前卫的那一个。

当时的风很大，背景布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我的头发也被吹了起来，我赶快捂住头发并整理好。这时，我对时髦老头说：“能不能等风小一些再照？”

时髦老头挥了挥手臂，说：“没关系，把手放下，看镜头。好！三二一，完美！”时髦老头快要按下相机快门的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又一阵风吹来，我的头发一侧随风舞动起来。我着急地说：“刚刚头发都被吹乱了！能不能重照一张？”时髦老头摇摇头，用一种坚定而自信的语气说：“不用，照得挺好，请相信我的拍照技术，保你满意！”然后他开始快速收拾相机和背景布，那动作、那腰身、那步履仍似从前。我心中暗想：这老头，还真是个能人！全县成千上万名老师的证件照都交由他，说明他真的在摄影行业有一定的名气。

过了一段时间，教师资格证发下来了。当我翻开封皮，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只见照片中的我被风吹得半眯着眼睛，左侧一大绺头发直立着向上飞起，看上去是那么好笑。这可是跟随终身的证件照啊，也太不严肃了吧？这就是时髦老头信誓旦旦保我满意的照片？也真是无语了。后来，转念一想，以时髦老头的禀性，他也许觉得这种冲天飞起的发型也是一种时尚吧。

第三次与时髦老头的碰面又是在许多年后。那时我已在县城小学任教十几年。那天早上，学校组织六年级毕业班的老师和学生拍毕业照。师生们各就位后，站在远处的摄影师发话了：“请老师和同学们不要再动了，都看镜头。准备好，三二一，OK！”当摄影师伸出手臂的那一刻，我才恍然认出，竟又是时髦老头。多么熟悉的动作，只是这次时髦老头将兰花指改成了“OK”的手势。从年龄推算，时髦老头也该有六七十岁了吧？因离得远，看不清他脸上的岁月痕迹，但分明能感觉到时髦老头仍然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且依旧腰板笔直，走路生风。他还真是把自己活成不老男神了！

如今算来，时髦老头如果还健在的话，应该有八九十岁了吧？当然，也许还要年轻一些，虽然从高中时，我们就称他为老头。他多年来另类时尚的打扮和待人接物的做派肯定招来不少人异样的目光和非议。但人家这位时尚达人似乎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一直自信满满，我行我素，潇洒惬意地生活着。我想，时髦老头对自己的人生应该是极为满意的，否则不会总是自信感爆棚。摄影师这个职业也算是实现了他艺术家的梦想，总算匹配上了他多年喜欢的装扮。他也终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活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