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疲惫
发布时间:2025-07-15 04:49 浏览量:31
夜像一块湿透的棉布,沉甸甸地盖在城市上空。我踩着最后一班地铁的尾音回到出租屋,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听见“咔嗒”一声——仿佛是我体内某根骨头也跟着断了。灯没开,手机电量剩7%,像极了我自己:勉强亮着,却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我瘫在沙发上,外套还裹着未散的地铁冷气。胃是空的,但连泡一碗面的力气都欠奉。窗外霓虹的残光透过百叶窗,把天花板切成一道道猩红的伤口。我盯着它们,想起今天人事在会议室里说的话:“优化”“结构调整”“赔偿方案”。每个词都像钝刀,缓慢地锯着我的神经。同事们低头发微信,假装忙碌,假装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在空气里颤抖。我也装,装到喉咙发苦,装到隐形眼镜在眼眶里碎成玻璃渣。
浴室的水龙头在滴水,节奏像某种濒死的心跳。我起身,膝盖发出旧木门般的吱呀声。镜子里的人面色灰败,嘴角还挂着早上匆忙间没擦净的牙膏沫。我伸手想抹掉它,却看见指尖在抖——原来连控制一条肌肉都成了奢望。热水冲下来时,我突然哭了。泪水混着水流进地漏,像把一整天的屈辱也冲走,可我知道,明天它们还会回来,带着新的重量。
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像被揉皱的遗书。我钻进去,闻到自己头发里残留的会议室空调味,混合着地铁扶手上的铁锈腥。手机最后1%电量时,屏幕跳出母亲的未接来电。我盯着那个红色提示,想起上周她发的语音:“你爸最近总忘事,带他去医院,医生说可能是早期……”语音没听完,我按掉了。此刻我盯着那行字,想象她站在厨房,手机贴在沾满面粉的围裙上,背景是炖汤的咕嘟声——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离我太远,远得像隔着一层正在融化的冰。
凌晨三点,楼下便利店的灯箱灭了。黑暗突然变得具体,像一床浸透冰水的棉被压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缓慢而沉重,像驮着整个世界的驴在泥沼里跋涉。我想起大学时写在笔记本扉页的那句诗:“我们终将死于耗尽。”当时觉得浪漫,如今才懂:耗尽不是轰轰烈烈的燃烧,而是像此刻这样,连抬手关窗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夜风把窗帘吹得鼓起又落下,像一面投降的旗。
梦里我回到小时候的家,父亲在阳台浇花,母亲哼着歌晾床单。我想喊他们,喉咙却塞满棉花。惊醒时,窗外正下着无声的雨,路灯在积水里碎成金色的尸骸。我摸到枕边潮湿一片,不知是夜雨还是别的什么。手机屏幕彻底黑了,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明天还要早起,去签离职协议。我知道我会穿上最挺括的衬衫,把工牌擦得发亮,像给一具尸体整理遗容。电梯里会遇到新入职的实习生,他们眼睛里有光,那种我曾拥有的、如今被磨成玻璃碴的光。我会对他们笑,嘴角上扬的角度经过精确计算,像一把尺子量过——那笑容将是我最后的体面,也是我身心疲惫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