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要员和钓鱼(一,原创首发)

发布时间:2025-07-25 04:37  浏览量:26

小时候蹲在村口的池塘边看老人钓鱼,总听见他们念叨:“大鱼都藏在水草缠结的深潭里,平时连个影子都不露。可只要闻到饵香,那尾巴一摆,猛地窜出来咬钩的劲头,倒像是生怕晚了一步——恰恰就是这一口,从此成了案板上的肉。”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鱼傻,后来才明白,人有时比鱼更经不起诱惑。

我和他一起去钓鱼是在刚参加工作那年。他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戴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却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通透。聊起钓鱼,他总能说出些不一样的道理。

“钓鱼的秘诀?”他往鱼钩上穿蚯蚓时,指尖稳得没一丝晃动,“是心沉得像潭底的石头,静得能听见鱼摆尾的声音。你得让鱼觉得,那不是钩,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放长线钓大鱼,说的就是这份耐心——让鱼放下戒心,把你的饵当成恩赐,它才会心甘情愿地咬下去。”说这话时,他眼里闪着光,像是在说钓鱼,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那股子自信里,藏着对世事的了然。

他确实有资本自信。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那年,手里攥着七八家单位的录用通知,最终挑了个看似普通的机关。旁人都觉得他傻,放着高薪企业不去,偏要进体制内熬资历。可他只用了两年,就凭着漂亮的业绩成了副科;再过三年,竟一路坐到了单位一把手的位置。消息传来时,我们这些还在基层打转的同学,都觉得他是被命运格外眷顾的人。

变故是从一场他组织的“同学聚会”开始的。收到消息时我有些意外,他升职后忙得脚不沾地,已有三年没联系。我按地址找到那家高档酒店,推门的瞬间,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笔挺的深灰西装,棕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原来的黑框眼镜换成了金丝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有些刺眼,却深不见底。他站起身时,我才发现他已不复当年的清瘦,大腹便便,脸上泛着油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威严,连笑都透着距离感。那瞬间,我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还是那个和我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聊理想的同学吗?

宴席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满桌的菜冒着热气,清蒸帝王蟹的红膏泛着油光,鲍鱼在浓汤里浮沉,可除了他一个人高谈阔论,说着最近的项目、应酬的场面,其他人都讪讪地举着酒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我坐在角落,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钱包——这顿饭的开销,怕是抵得上我半个月工资。

直到那盘红烧桂花鱼端上来,我忽然怔住了。鱼被煎得金黄,酱汁裹着鱼肉的纹理,两只眼珠圆鼓鼓地凸着,像是在盯着围坐的我们。恍惚间,又听见他当年钓鱼时说的话:“最容易上钩的是哪种鱼?贪嘴的。它们总想着不劳而获,躲在水草里等食儿,只要闻到浓香味,哪怕明知可能有钩,也忍不住要咬一口。”那时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如今想起来,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

席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同学,以后有难处尽管找我,现在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他的手沉甸甸的,带着酒气和一种陌生的油腻感,我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从纪委的通报里。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数额惊人,还和几个商人打得火热,常常出入高档会所,身边总伴着不同的年轻女人。曾经的青年才俊,成了人人唾弃的贪官。单位开除了他,妻子带着孩子离了婚,父母气得卧病在床。那个曾经在钓鱼时说“要让鱼觉得你是在送好处”的人,终究没能逃过别人设下的饵。

后来他查出癌症,保外就医时,我们几个老同学去看过一次。他躺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头发花白稀疏,脸瘦得脱了形,早已没了当年宴席上的半分张狂。见了我们,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我忍不住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眼眶红了,却没让眼泪掉下来,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黑布包。打开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鱼钩,钩尖还透着点冷光。“当年跟你说的钓鱼道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原来都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那天离开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枚鱼钩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我忽然明白,人生这潭水里,每个人都既是垂钓者,也可能是饵上的鱼。有的人懂放长线,却忘了自己也可能被更长的线牵着;有的人以为能看透诱惑,却在香饵面前,终究没能按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有些道理,非要等到跌进深渊,才能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只是那时,往往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