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凯利最新对话:如果让我下注,我会押中国公司胜出而非苹果

发布时间:2025-07-08 00:40  浏览量:28

“未来真正稀缺的能力,是提问的能力、学习的能力、掌握自我节奏的能力。”

“至少在未来25年内,承担责任的,依然是人类。”

“真要打赌,我会押注中国企业最先做出那种‘大家真正愿意戴上、能普及’的智能眼镜。”

在硅谷,人们习惯用“KK”称呼他。他是《连线》杂志的创始主编,也是《失控》《必然》的作者,提出“技术会进化”“个体要顺势而为”的思想,启发了马斯克、扎克伯格这一代创业者。

今年73岁的凯文·凯利(Kevin Kelly),最近接受了“硅谷101”45分钟的深度对话,谈他的新书《2049:未来10000天的可能》。

这场对话既有他一贯的乐观,也有不少对技术的冷静判断。

比如,他对AI的看法非常清醒:“AI不会说‘这事我负责’,那我们人类就必须有人站出来为结果背书。”他说,哪怕AI参与写作、调研,我们仍然需要记者——不是为了输出信息,而是为“可信”负责。

凯文·凯利在新书中预言“2049年,智能手机将被智能眼镜终结”。只是,智能眼镜远比大家想象中的复杂且任重道远。而如果让他下注,“我可能会押中国公司胜出,而不是苹果。”

谈起一些“仰望星辰”的AI未来,凯文·凯利挺冷静的。他说,火星不会有城市,“我们连在地球海底建城市都做不到,更别提火星了。”但他也认为:去火星不是为了经济回报,而是为了学习和探索,就像当年我们登上月球一样。

另外,他判断,“家庭用机器人在未来年内都不会大规模普及”。

最后他还提到,未来的创业路径可能完全不同。AI正在改变融资方式,风险投资也可能出现“Kickstarter”式的众筹变体——创业不再只依赖大VC,也许普通人也能早期参与新公司的诞生。

这场45分钟的对话,信息容量挺高。尤其对于关心AI、教育、科技创业和社会结构变革的我们,它提供了一个思维镜面,帮助重新审视:接下来的10000天,我们该如何准备自己?

关于我们希望的2049

问 我们从你的新书开始聊吧,书名叫《2049:未来10000天的可能》。你为什么写这本书?你希望传达什么信息?

凯文·凯利 这本书可以看作是一个“原型构想”,我尝试描绘一个25年后的世界,一个我们真正愿意生活在其中的未来,一个充满希望、运行良好的社会图景。

书中设想了交通、就业、互联网、娱乐等多个领域,在未来可能出现的积极情境,还包括中国在全球格局中扮演的积极角色。

这本书并不是在预测未来一定会怎样,而是提供一系列“未来可以是什么样”的构想,目的是激发人们对更美好未来的想象。

问 你在书中提出了不少预测,我们之后可以细聊。不过有些听上去确实大胆又乐观。我想知道,你在做这些预测时,有没有某种评估标准?

凯文·凯利 我得先澄清一下,这可能是翻译造成的误解,我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做“预测”。

我做的是情境设想。这和预测不同,预测是在说“未来会是这样”;而我是在提供一种可能性,意思是“未来也许可以是这样”。

我的方法是这样的。我会想象一个画面,比如25年后,有人从未来回来告诉我们:“AI成功了,大家接受它了。”不是说它完美无缺,而是它运作起来了。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反问:那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从现在到那时,我们需要经历哪些关键的转变?

这本书就是一种反向推演,去思考如果我们想实现一个运行良好的未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开始。

它不是在设想一个完美无缺的乌托邦,而是在描绘一个足够好、值得努力实现的积极未来。

问 你也在书中提到,这些情境可能都不会真的发生。它们的目的,更多是激发人们的思考和想象力。那么,你自己希望人们最终想象出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凯文·凯利 我抱有一个核心想法,科技的发展太复杂了,我们不可能无意中就迎来一个理想的未来。

换句话说,未来不可能自动变得美好,它必须是被有意识地构建出来的。而你要构建它,首先就要有能力去想象它。

所以我写这本书,是希望帮人们去想象一个他们愿意居住其中的未来世界,然后我们才有机会将它变成现实。

如果你连想象都做不到,就永远无法抵达那个未来。

而我们当下的大多数科幻作品和影视剧,对未来的想象往往都是灾难性的。

问 确实,25年后的世界也不可能十全十美。

凯文·凯利 这一点我同意。

问 但现在人们也越来越清楚,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今年新一季《黑镜》就展现了很多科技的阴暗面,引发了不少讨论。比如AI专家杰弗里·辛顿(Geoffrey Hinton)也在警告AI的潜在风险。

凯文·凯利 是的,但老实说,我对此并不是特别担心。我基本不会花太多时间去设想这些负面情境。

因为这方面,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说了,从记者、作家,到电视制作人和电影人,大家都在不断地强调科技的黑暗面。

我不需要再重复这一点。

我的任务是去讲述积极的一面,因为几乎没有人在做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那些负面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也确实值得关注,但不代表我必须去强调它。

毕竟现在你一说到AI的未来,几乎所有人都会先想到负面,我再去添一笔也没有必要。

关于未来教育的核心和三种能力

问 我两个月前刚有了一个儿子。我经常在想,等他长大后,他用ChatGPT和各种AI工具的方式,他成长的环境,会和我们这一代人完全不同。

凯文·凯利 你说得很对,那绝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问 那你觉得我们的教育系统在未来25年会不会发生彻底的变化?我们该如何为这样的未来做好准备?

凯文·凯利 现在看来,大多数学生从YouTube上学到的,可能已经比在课堂上还多,而这个趋势还会继续下去。学校必须开始适应这种变化。

比如现在很热门的争议是:学生用AI来写作业。那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会是个问题?

当然得会用啊,未来的学生一定会使用AI工具来辅助学习。所以重点不该是禁止,而是教会他们如何正确、高效地使用这些工具。

AI很显然会成为未来教育中的一个核心要素。它可以让每个学生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不用再被统一进度绑住。

但更关键的是,未来你希望一个高中毕业生拥有的,并不是某些固定的知识点,也不是某项具体的技能,而是一种能力: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学习效率。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在学校里学会的,是“如何学习”。

毕业时,他应该非常清楚什么样的学习方式最适合自己、怎样才能学得最快、最有效。因为很可能他将来从事的职业,现在根本还不存在。甚至连他大学毕业时的那个岗位,如今也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具备持续再学习的能力。

我们真正该教给孩子的,是“如何学会学习”,以及“如何提出好问题”。因为将来几乎所有的答案,都可以通过AI得到,但真正有价值的,是问题本身。

提出一个好问题,远比找到一个好答案更有价值、更有创造力。哪怕是AI,现在也还很难提出真正深刻的问题。

我认为,未来教育的核心不再是知识,而是这三样东西:提问的能力、学习的能力、掌握自我节奏的能力。

问 今年6月,中国有超过1330万学生参加了高考,9月就要进入大学。你会给他们什么建议?还是说,其实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AI迟早会取代很多人的工作?

凯文·凯利 我想强调一点:AI不会取代工作,它只是改变了工作的形式。

AI会接手很多具体的任务,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作本身就消失了,而是它的内容和方式变了。

我给毕业生的建议一直很简单,也适用于中国的年轻人:跟着你的热情走。

不要一开始就过于担心这个专业的薪资水平、就业率这些数字,这些都在快速变化,没人能准确预测四年后哪个行业最赚钱。

而且,我认为,金钱不应该是你选择方向的核心动力。钱是你把一件事做得非常出色、非常投入之后自然带来的结果。

很多人会说,你这套话,只有有钱人才说得出口。但我并不认同。

就算你出身并不优越,这个逻辑依然成立:只要你变得有价值、有贡献、有专业能力,回报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无论你选择哪个行业,重要的是精通它,成为这个领域里最顶尖的那群人之一。

哪怕你喜欢的是运动、编织、缝纫这样听起来很小众的东西,只要你精通,它也能为你打开一条意想不到的路。

所以不要盲目去追医生或律师这样的社会模板。如果你真的想从事这些职业,那就先去跟着他们实习一周,亲身感受一下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看看你是不是发自内心地热爱。

关于媒体未来及下一个超级平台

问 你在书中提到,AI的出现会让媒体行业的“门槛”变低。那么到了2049年,我们还需要记者吗?

凯文·凯利 当然需要,甚至可能比现在还需要更多。

AI的强项是:提供答案、进行资料检索和基础研究。再过25年,它们或许能做到更复杂的任务,比如主动打电话、发邮件、阅读学术论文,识别出哪些内容重要,甚至主动联系作者提问。

这些技术路径是可以预见的。但问题是,谁来对结果负责?

AI可能会出错,那出现错误时你找谁负责?谁能对信息的准确性背书?

而工作的本质,不只是完成一项任务,而是承担起结果的责任。你雇一个人来写报道,如果写错了,他得负责,要么修正、要么重写。

但AI没有责任,不会说“这是我的错”,也不会承诺“我保证这是真实的”。

所以,至少在未来25年内,承担责任的,依然是人类。哪怕AI 完成了大部分工作,最终还是需要人类记者站出来说:“我对这个内容负责。你可以信任我。”

问 我很好奇,未来25年,AI会生成大量内容,无论优劣并存,那时候公众表达的“下一个平台”会是什么?

凯文·凯利 这是一个好问题。

我认为,现在的很多内容形式会继续存在。比如博客已经演化成了像Substack这样的付费通讯形式,本质上是从“读者主动找内容”,变成了“内容主动送到你手上”。

所以,我相信未来25年里,个体创作者的写作和发布形式依然会保留。类似电视台、报纸这种“内容流”形式,持续播放最新消息的视频平台等,依然存在。

但我们也会迎来一些全新的表达方式,比如更具沉浸感的体验型内容。

戴上智能眼镜,你就可以身临其境地走在德黑兰的街头,亲历战后的废墟。你不再是看一个记者拿着麦克风在现场讲述,而是像真的站在那儿,四处环顾、亲身感受。

这种新闻的体验性会越来越强。

当然,这种形式也存在被操控的风险,和其他信息形式一样。但它无疑会成为未来媒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问 我正在做一个新的媒体项目。你有什么建议?我该怎么准备?

凯文·凯利 我长期观察媒体行业,发现一个非常典型的规律:一个媒体越大、越成功,它就越难转型。

因为它承担的东西太多,系统也更复杂。如果你要从原有模式中抽调资源去试验新方向,成本巨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赌错了方向,影响的就是整个机构。

但如果你是一个小型创业项目,几乎没有什么包袱。最多就几个人,一旦失败也不会造成什么系统性代价。反而更灵活、适应性更强。

所以,越大越不敢动,越小越有优势。听起来很反直觉,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的建议是:不断去尝试新东西,为“试错”专门设定预算,而且要清楚,大部分尝试都会失败。

这其实是一连串的实验过程。关键在于持续坚持,并接受“失败是常态”这个现实。

在媒体行业尤其如此,因为人们常说:“这个我们试过,没成功。”但真正的做法是:你必须一直试,因为前十次失败是正常的,关键在第十一次。

对我来说,现在有一个特别重要、却还被低估的趋势就是:YouTube正在成为下一个超级平台。

它本来就已经很强大,而且还在快速增强。一旦Google把AI搜索整合进来,它的力量会进一步提升。

所以,我认为YouTube生态圈将是下一波媒体浪潮的核心,你可以上传视频、运营频道、获取收益,它们也在不断完善创作者的分润机制。

未来,随着空间视频、沉浸式影像、虚拟现实等技术成熟,YouTube会自然纳入这些内容。

他们也在试水VR,一旦空间视频成熟,YouTube会成为这类内容的主要分发平台。

如果你正在创建一个媒体项目,我建议你要特别关注YouTube。别低估它的潜力,它已经很强大了,还会更强。

关于镜像世界

问 你在书中描绘了一个未来:智能眼镜将取代智能手机,人类将生活在所谓的“镜像世界”中,也就是现实世界的数字孪生体。你能详细解释一下这个概念吗?

凯文·凯利 我们可以从几个不同的维度来理解“镜像世界”。

最直观的理解,就是类似虚拟现实(VR):你戴上眼镜或头显,遮住现实环境,进入一个由数字构建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三维的、有声音、沉浸感极强,对体验过的人来说,它极具说服力。

第二种是“空间数字孪生”。比如你在家,通过摄像头投射出你的数字分身,而我则看到你的虚拟形象。这种技术在培训、远程医疗、教育等场景都有应用,它让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真正融合在了一起。

但镜像世界还不止于此。

比如自动驾驶汽车,Waymo,它在路上“看到”的世界,其实不只是现实中街道和红绿灯,而是一个叠加了数字信息的世界:红绿灯的变化时机、限速标志、地图数据、交通规则——这些都叠加在它的视野中。

这个混合的感知环境,就是机器人和AI所工作的“镜像世界”。

所以未来我们和AI或机器人互动时,其实是进入了它们所在的世界,我们会以某种方式被拉进这个镜像空间。

而更深一层是:这个镜像世界之所以能被“渲染”出来,是因为AI在背后支撑。而且这个AI不能只是存在于云端,它必须足够便宜、足够快速,能够在眼镜设备中运行。

换句话说,这些设备本身也必须具备智能化。只有在这个前提下,镜像世界才能真正实现。

而一旦AI进入现实世界、进入终端设备,这种镜像世界的形成就变得不可避免。比如你戴上智能眼镜,环顾四周,它开始识别楼梯、门、台阶等各种物理结构,并将这些信息不断记录、理解、建模。

随着数以百万计的人开始佩戴这类设备,AI将“看见”整个世界,进而构建起那个数字孪生的镜像世界。

这就是AI与智能眼镜结合的自然结果。

但我认为,未来25年里更大的冲击还不在这里,而在于:AI将具备“情感”,人类也会开始与AI建立真实的情感连接。

我们现在都知道,人类能非常爱一只狗,哪怕它不会说话。

那你想象一下:如果这只狗能跟你对话,能回答你的问题,能告诉你一些你不了解的事,甚至能洞察你内心的状态,你和它之间会建立多么强烈的情感联系?

未来的AI,就会拥有这种能力。

情感层面的互动会变得极其丰富和深入。有人会爱上AI,有人会和它建立深厚的友谊或合作关系;也会有人对AI感到愤怒、挫败、甚至恐惧……我们对AI做出的情绪反应会越来越强烈。

而且我们自己也会为AI设计情绪,因为这是人类理解世界、互动交流的核心方式。

我们会让AI表现出快乐、惊讶、疑惑、严肃、幽默这些情绪,因为人类天然会对情绪做出回应,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认知机制。

AI中会被植入这些“情绪模块”,因为这样,它们更具吸引力,更具说服力。

而这,将是未来最大的冲击之一。

关于智能眼镜与中国机会

问 感觉今年开始,智能眼镜领域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你觉得,在这场“眼镜大战”中,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凯文·凯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者说什么叫“赢家”?我现在还真说不好谁会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挑战真的很艰难。

我第一次接触虚拟现实是在1987年,当时我以为它会很快普及,结果我错得离谱,真的错得非常彻底。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类技术的挑战是多重且极其复杂的。

比如,供电问题:我们不希望智能眼镜是有线的,不希望拖着一根电缆。所以它必须要能长时间续航,而这背后需要极大的电池创新。

又比如,视野范围的问题,也是当前的一大瓶颈。

所以,真正能赢的公司,必须一次性突破五个关键技术难题。

即使是看起来最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的公司——苹果,现在也还没能完全做到。

从我目前看到的发展速度看,我认为我们距离一款“真正成熟、可以日常佩戴的智能眼镜”,至少还有5到10年,甚至可能需要25年的时间。

我们现在,还远远没到那个点。

问 也许不同的公司各自解决一部分难题,最后再把这些成果整合起来?

凯文·凯利 确实有可能。就像当年的手机一样,我们用了很多年手机,但它们一开始都很笨重。

后来有了智能手机。但即使是“智能手机”这个概念,也要等到iPhone出现,才真正把一切整合到位。那已经是功能手机普及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把所有功能整合进一个小小的板子里,没有键盘、靠触控操作,这背后需要巨大的技术创新。

比如触控屏,就是一个关键性突破。如果还停留在按钮和实体键盘时代,根本无法带来现在这种体验。

从功能手机发展到真正意义上的智能手机,我们其实走了很长一段路。

现在的智能眼镜,就像当年的功能手机,我们也许还要再走十年,甚至二十年,它才会真正成型。

问 那你觉得中国公司有机会吗?

凯文·凯利 当然有,完全有可能。

中国不仅有供应链优势,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优势。如果让我下注,我可能会押中国公司胜出,而不是苹果。

真要打赌,我会押注中国企业最先做出那种“大家真正愿意戴上、能普及”的智能眼镜。

但即便如此,从现在到那一步,至少还需要十年。

问 是因为中国的硬件更便宜吗?

凯文·凯利 部分原因是价格优势,但我觉得还有更关键的几点。

首先,中国在材料科学和相关硬件技术上有着深厚积累,而这正是实现智能眼镜的关键。

其次,中国的产业生态非常完整,有利于快速试错和加速迭代。

我还观察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中国公司在早期创新阶段更敢先上路,哪怕产品还不够成熟,也愿意推出试水版,边做边调整、快速迭代。

这种敢试敢错的文化,可能恰恰是突破口。

综合来看,中国很可能成为第一个做出真正实用的智能眼镜的国家。

关于人形机器人

问 那我们来聊聊机器人。你觉得人形机器人未来会进入10亿个家庭吗?还是说,它们最终只是服务于工厂,比如那些机械臂?

凯文·凯利 我认为我们会先在工作场景中遇到人形机器人,比如仓库、餐厅、快餐厨房等等。

家庭,可能会是它们进入的“最后一站”。

我们最有可能最早在仓储物流场景中看到人形机器人:它们可以在仓库里来回搬运、分类,也许也会出现在快餐店厨房,负责煎炸、打包、递送。

家庭环境的问题在于:太复杂、太不可控了。相比之下,工业环境是封闭的、标准化的,任务范围清晰,也更适合部署机器人。

另外,说到人形机器人,关键在于“手”。

人类的双手,是真正神奇的工具:既可以穿针引线,也能抬起上百磅的重物。这种能力跨度,目前的机器人根本无法模仿。

这不仅仅是“智能”的问题,更是“材料”与“控制精度”的问题。比如我们可以轻轻按下一个按钮,同时又能感知按下去的阻力和反馈。这种同时感知与施力的能力,机器人非常难以复制。

所以我认为,家庭用机器人在未来25年内都不会大规模普及。可能会有一些试验性的产品,也许有小众应用市场,但你不会看到数以百万计的家庭都拥有它们。

问 但现在看起来,有些公司、甚至一些技术领袖都很执着要造出类人机器人,比如马斯克正在做的。

凯文·凯利 我从虚拟现实的发展中学到一个重要教训。

我大约40年前第一次见到VR,当时就觉得这技术非常有潜力。

今天你再看VR,会说:“嗯,还是挺不错的。”但说实话,这40年里,它本身的体验并没有革命性提升,最大的变化其实是成本的下降。

以前搞一套VR可能要上百万美元,现在几百块就能体验。

我觉得人形机器人也会走类似的路径:它们会变得更便宜,但功能本身不会有质的飞跃。

比如说,25年后,我们也许可以买到一个“Tesla牌”的人形机器人,只需要一千美元,但它的能力和今天的版本相比,可能只好一点点而已。

我们终究会实现人形机器人的普及,但这个过程,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要慢得多。

关于自动驾驶

问 那我们聊聊自动驾驶吧。你觉得在未来25年,人类还需要自己开车吗?下一代人还有必要考驾照吗?

凯文·凯利 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我的看法是,“考驾照”反而会变得更难了。

问 为什么这么说?

凯文·凯利 因为当大多数车都由AI来驾驶,而且它们的表现比人类好得多时,人类驾驶员就成了交通系统里最不确定的变量。

想象一下,所有车辆都按规矩行驶、高效协同,只有你是个自己开车的人类,你的技术就必须非常娴熟,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出岔子。

所以未来如果你还想自己开车,你的驾驶技能反而得更高才行。

更何况,允许人类驾驶的区域也会变得越来越少。

在一些城市的核心地段,可能会完全禁止人工驾驶,因为AI能更安全、更高效地管理交通,而人类驾驶反而成了系统负担。

最终你可能只能在特定的高速公路或专用车道上开车,其它地方就不允许你自己动手了。

25年后,开车可能不再是大多数人的日常技能,而更像是一种特殊许可,类似今天的“飞行执照”。

它可能意味着更高的门槛、更严格的训练,更高的责任要求。

你甚至可能面对这样的现实:你想买辆车,但市面上所有车都没有方向盘,根本不给你“开”的机会。但这些车可以自动导航、自动泊车、按需调度,而且比你自己养车还省钱、方便。

到那时,开车不再是一种“必须拥有的能力”,而可能变成一种昂贵的爱好或特权。

关于移民火星和太空探索

问 说到太空探索,很多人,比如埃隆·马斯克都在强调,人类必须成为多星球物种,要移民火星。你怎么看这个想法?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必要走向多星球化吗?

凯文·凯利 我不认为火星上未来会有城市。

问 永远不会?

凯文·凯利 对,永远不会。

问 那我们去火星的意义是什么呢?

凯文·凯利 这有点像我们当初去月球,不是为了商业利益。

我们去月球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经济回报,但那场探索带来了很多技术上的衍生价值。比如说,我们今天的卫星系统,就是从登月技术中发展出来的,而卫星是极其有价值的。

问 所以你觉得前往火星,会带来一些间接的经济效益?

凯文·凯利 最大的收获可能是,我们学会了如何在一个封闭系统中生存两年。我们学会的这些技术,也会应用到其他地方。

比如,为了去火星开发出来的技术,今后也可以用在开采近地小行星上。

实际上,真正有经济价值的太空活动,大部分其实都发生在近地轨道以内。离我们最近的空间才是关键,而不是那么遥远的火星。

当然,在月球或火星上设立一个科研基地,作为象征性的存在,或者作为展示技术能力的“戏剧性姿态”,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就仅止于此。

那种基地的维护成本非常高,而且生活条件很差。你得长期生活在地下,谁愿意在地下住上两年?一旦发生什么事故,你就被困在那里,逃不出去,死亡概率也更高。

我认为真正愿意去火星的人,不会太多,也许一批最多也就八个人。

这就像去南极,那里也有科研站,也有人生活,但从来不是大规模移居。火星也是如此:最多是一个科研基地,就这样而已。

而且老实说,在地球的海底建一座城市,难度都比火星上建城小一百万倍。可我们连海底城市都没造出来。

为什么?因为太难了。

而火星,比这还难得多。所以我们未来确实会在火星上建立科研基地,而且投入巨大,但它的主要价值,还是技术学习和间接经济效益。

但在火星上建设城市?这事我觉得根本不会发生。

问 其中有个说法是,多星球化的意义在于,人类需要找到“第二个地球”。

凯文·凯利 是的,这是个合理的理由。

但说真的,我们完全可以派探测器去完成这件事。AI可以胜任,我们可以发射探测车、摄像头,甚至用虚拟现实让我们远程身临其境。

这和人亲自去,没多大区别。

我们可以让一个AI驾驶探测车,在火星上四处巡视,每小时向地球回报一次。完全没必要派血肉之躯上去。人类其实不适合生活在太空。

关于生命科学

问 那我们来聊聊生命科学和长寿问题。一个私人问题:你怕死吗?

凯文·凯利 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

问 现在在硅谷,我们看到很多亿万富翁,比如布莱恩·约翰逊(Bryan Johnson)之类的人,都在尝试各种方法延长寿命、保持年轻、甚至设法逆龄回春。你是这种“追求长寿”的支持者吗?

凯文·凯利 我不是。我觉得“延寿”这件事其实有两个维度:一个是我们希望延长健康期,另一个是想延长总寿命。

延长健康期这点我非常支持,这确实是件非常好的事。比如说,我们希望到了80岁、90岁还身体硬朗,而不是拖着病体活着。

但关于“极限寿命”的延长,我并不看好。目前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突破。哪怕是最激进、最前沿的尝试者,也没能显著拉长寿命。

有些人提出一个理论:如果我们每年都能把人的寿命延长一年,那就理论上可以“永生”。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离这个目标还差得远。

所以我想强调的是:延长健康期,这个目标值得追求;而对“寿命无极限”的幻想,我们可能还得冷静一点。

问 那人类会越来越长寿,也越来越健康。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家的退休年龄也会被推迟?这会对社会结构和秩序造成怎样的影响?

凯文·凯利 我确实认为,我们未来有可能开发出一种“全病毒疫苗”,甚至还有“癌症疫苗”。

这些目标在未来25年里,这些听上去像是大胆设想,但其实在技术上是有基础、有希望实现的。与此同时,我们也在看到人类寿命的延长已经成为趋势。

但另一边,我们也在看到——全球人口开始收缩,中国也一样。

但问题在于,全球人口却在下滑,中国也是如此。未来的趋势是:孩子越来越少,老年人越来越多。

这种人口结构的转变,会给创新带来很大挑战。因为当一个社会老年人占据主导地位时,年轻人数量少,不仅缺乏机会,也更缺乏“反正没什么可失去”的那种冲劲和冒险精神。

这可能成为未来25年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其中一个潜在的解决方案就是AI。AI不仅仅是一个生产工具,它也会成为一个消费单位,从而撑起一个经济系统。所以从经济层面来说,也许问题能被缓解。

但从文化层面来看,这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比如说,我们在日本已经看到一些早期迹象:年轻人很难突破现有结构,因为老年人还牢牢掌握着职位和资源,年轻人既无法上升,也缺乏空间去提出大胆的新想法。

如何突破人口老龄化对社会结构的压制,可能需要“社会机制的创新”,而不只是技术创新。

我在“全球人口崩塌”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其实比官方更激进。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认为,全球人口将在2070年之后才开始下降,但我觉得,最快可能在2046年(也就是15年后)就会进入下降区间。

当然,刚开始不会很明显,但人口负增长的影响现在已经开始显现。

问 关于BCI(脑机接口),我们也看到Neuralink等公司正在快速推进,还有很多初创公司进入这个领域。你觉得未来25年这个技术能发展到哪一步?

凯文·凯利 这是一个进展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得多的领域。

我本来以为,要100年之后我们才有能力“读懂人脑”,但现在我们已经看到有很多实验和创业项目。比如戴上一个头套就能识别脑电信号,你只需要“想”,就能操控设备,甚至实现人与设备之间的“脑对脑反馈”。

当然,我觉得还是会有极少数人愿意做侵入式手术,比如往头骨里植入芯片。

对某些病人,比如瘫痪者,这是非常有意义的,那种需求我完全理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不觉得他们会愿意“在脑袋上钻个洞”。也许有一些极端爱好者会尝试,但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

所以,BCI要真正普及,必须是“非侵入式”的,比如头戴设备。

我觉得在未来25年,我们一定会有一种“非侵入式”的脑机连接技术。

我不确定它的精度和具体使用方式,但它一定会成为现实。

最早的一批用户,很可能来自游戏圈。比如说,脑机接口可以减少反应时间,让玩家不再依赖手速,而是直接用“大脑”下指令,几乎没有延迟。

也许艺术家也会成为早期用户,他们可以不通过双手,而是直接用“想象”创作内容,构建世界。

但说实话,除了医疗以外,BCI的用途我们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它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酷,或者说,它的实用性未必那么高。

硅谷未来的变化

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未来25年,硅谷会发生什么变化?

凯文·凯利 这是个好问题,我还真没仔细想过。

问 也许现在的大科技公司会倒下,一批新面孔会崛起?

凯文·凯利 那是肯定的。你知道吗,我过去15年在讲AI时,几乎每次都说:真正的颠覆,不会来自谷歌、脸书、亚马逊这样的巨头,而会来自创业公司。

而这正是我们今天看到的:OpenAI、Anthropic等新玩家,才是引爆变革的力量。

所以毫无疑问,未来硅谷会出现一大批新星。

但我不觉得这就意味着硅谷本身发生了变化。我想说的是,这就像是一场同样的比赛,只是参赛选手换了一批而已。

真正值得问的问题是:比赛规则会变吗?游戏方式会变吗?硅谷这个系统本身会变吗?这个问题就更有意思了。

比如:风险投资的逻辑会变吗?AI会如何改变融资、招聘、孵化的过程?

我目前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但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猜,无论未来发生什么,硅谷在全球的特殊地位还是会延续下去。就像中国的深圳及珠三角地区,它们在制造业和材料方面已经形成了足够深厚的临界规模,这种优势在未来25年也会持续存在。

当然,也可能有一些方式,会改变“你如何在硅谷取得成功”的路径。

比如说,现在硅谷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住房:很多人根本住不起,也就不敢冒险创业。如果未来这些问题能被解决,那会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另一方面,AI也有可能彻底改变硅谷的运作方式和融资逻辑,甚至让创业比现在还要容易,从而涌现出更多创业者。

不过老实说,我自己也还没完全想清楚这个问题。

我其实更感兴趣的不是“旧的公司怎么死去”,而是“新的公司会如何诞生”?它们的路径会有什么不同?未来的创业流程会怎么变?典型的创业轨迹又会是什么样?

也许会有更多众筹方式的兴起,AI也可能对此有所帮助。

比如说,一些投资者更早介入,有点像“Kickstarter版的风险投资(maybe创业变得像开源软件一样透明、开放、可参与)”,这或许会变成一种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