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难处

手机屏幕又一次黯淡无光，我徒劳地按下电源键，屏幕却只是挣扎着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了。我知道，它欠费了，如同我此刻被生活掏空的心。我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我疲惫地倚靠在冰冷的不锈钢柱子上，仿佛依靠着生活中仅存的一点支撑。玻璃门映照出我扭曲的影子，镜片后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毫无生气。

车厢里人挨着人，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我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数不清的账目，孩子下个月要交的学费，房东催缴房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医院里老人药品的花费清单仿佛一张张催命符……每一样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闭了闭眼睛，试图逃避这现实的重担，却只感觉更加沉重。

地铁终于缓缓停站，车门开启时带进来一阵微风，短暂地吹散了车厢里的闷热。我正要抬步向前，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慌忙之中，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眼镜，却已然来不及了——眼镜竟仿佛被无形的手猛然拽离，清脆地砸在地上，随即被混乱的人流踢得滚向远处，最终跌入了站台与车厢间那道幽深黑暗的缝隙之中，仿佛被生活的深渊一口吞噬。

我茫然呆立原地，眼前的世界骤然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所有轮廓都暧昧不清。刚才那副眼镜，仿佛是我所有清明理智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碎于无形，也击垮了我最后一点支撑。我竟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面摸索，只触到灰尘与细小石砾，却再也寻不回那两片清晰的玻璃窗——它们已带着我眼前唯一清晰的秩序感，沉入了铁轨之下那片永恒的死寂黑暗里。

“叔叔，这个……”我恍惚中听到一声细弱如蚊的童音。眼前模糊地晃动着一团小小的白影，原来是个小女孩怯生生递来一张纸巾。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接，指尖却只笨拙地划过空气，扑了个空。纸巾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我脚边，如同我此刻凋零的尊严。那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模糊的人流中，仅留下一点微弱的善意余温，徒然灼烫着我空茫的掌心。

我依旧跪在那里，手指近乎固执地在冰冷的地面摸索，仿佛想从这尘埃里找回一点什么。指尖忽然触到一块微凉坚硬的异物——是眼镜腿！它居然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我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像一丝微弱电流，瞬间贯通了我麻木的神经。我扶着冰冷的车门边框，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将自己从这水泥地上撑了起来。膝盖的钝痛蔓延开，我重新站直了身体，却感觉像背负着整座城市那般沉重。

站台的风骤然猛烈，卷起角落里一个被遗弃的薯片包装袋，它呼啦啦地撞在墙壁上，颤抖着，挣扎着，最终无力地瘫软在角落，像一只被生活碾过的小小飞蛾。地铁呼啸着驶离，站台的光线在车轮摩擦铁轨的轰鸣中明明灭灭，仿佛我内心那盏摇摇欲坠的灯，在深不见底的隧道尽头，微弱地、固执地亮着——哪怕仅存的一点形状，也足以支撑我踉跄走向下一站。

我攥紧手中那截冰冷的眼镜腿，它硌着掌心，如同一个微小却顽固的坐标。人潮推着我向前流动，眼前的世界依旧朦胧一片，没有边框，没有焦点。可那金属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原来生活之重，有时恰恰需要手中握紧这样一片残骸，才能支撑自己，在模糊的深渊边缘，踩稳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