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留置的500小时(十三)

发布时间:2025-07-03 19:30  浏览量:30

文 Mushu泡酒

(本小说改编自真实事件)

当晚我就上交了材料,满心期待他们当晚能够看完。他们的确看完了,第二天大早九点就来谈话,拿的就是我的材料。今天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领导,说话的这位女领导就是当初宣读我被留置的那位。这次谈话的内容就更多了,和我详细说明了涉案的细节,问题的症结,其他涉案人员的到案,整件事的严重性以及我最关心的,我的留置上限——三个月,如果可能还会延期一次——六个月。但是我的问题只是他们所谓“大案中的一部分”,问题不大,说清楚就可以走。我非公职非党员,不涉嫌违法就不会受到惩罚。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明白呢?”我问拾壹。

“其实在他们说完涉案细节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的策略了。很简单,坦白。我清楚在我参与项目的过程中从未违法犯罪,而且我参与的过程本就不是权力租金,坦白对涉案的每一个人都是最好,最轻,最简单的。”拾壹回答了我的问题,继续说。

“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全说。”

“不是现在,我们之后会来找你谈话的。你现在就要好好休息,也要遵医嘱,你的血压目前无法正常谈话。”

“我血压没事的,我想尽快说出实情。”

“你早上拒绝服药,现在你的血压已经是二级高血压的危险状态,这种情况我们是不被允许和你谈话的。”的确,早上我的血压已经来到峰值,我拒绝了医生给我服用降压药的建议。这可能也是他们一大早来找我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了。”

这次他们说我已经展示出了“很大的诚意”,但是还有事情没说清楚。不仅如此,他们也是来说狠话的。和我讲了很多前车之鉴,都是和行贿受贿有关的。但是这与我没关系,我也并没有被吓到。但当时我就清楚认识到,这些我没说清楚的事情和我出去的时间有很大的关系。于是他们走后,我又要求写材料。面对五张纸,我将参与的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写了下来。其实这一次我因为自己的马虎,遗漏了很多细节,我又在随后的日子里多次补充细节。

不过有一说一,能写东西的日子是充实而快乐的。因为可以带着眼镜,也因为有事可做,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说清楚就能够离开这个“事实”。但是痛苦也在快乐中产生,一旦写完了,一方面希望能够被专案组早点看到,早些开始核实内容,而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交出眼镜,重新回到等待的漩涡之中。所以我在说清楚事实,补完细节后,就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一直戴着眼镜。于是我在有一次索要了材料纸后,写下一部分不紧要的内容,随后便戴着眼镜开始活动。保障员来取材料的时候,我就告诉他还没写完。不过这样的过程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到晚上,基本完成的材料和眼镜还是会被收走。

“哈哈哈,那他们从来没怀疑过你不停写材料的真实目的嘛?”我问道。

“怀疑什么?保障员又不能看我的材料内容,也不能有人强迫我交作业。”拾壹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看外面已经渐黑的天。

“那你有没有写一些别的东西?”我追问道。

“有啊,我也想过能不能写一点自己想写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诗词,短文或者几句想起来的话。”拾壹笑着,“我有想过写一篇“狱中感悟”,是不是很新奇?不过后来这个念头被自己打消了,保障员告诉我材料都是要入档的,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肯定是一页也拿不走的,那我写了有什么用呢?”

“那倒也是。我感觉你就像在面对一个得不到回应的黑洞。你只能呐喊,然后等待。”

“基本是这样,但也有例外。在所有的材料里,唯一得到过回应的就是和家人带的话。因为我自己生活的原因,有一些信用卡和房租是需要按期还的。于是我请求专案组给家人带话,告知如何操作这一类事务。曾经疫情封控期间,就因为无法完成这些恼人的琐事带来了很多麻烦。后来保障员告诉我,我的诉求已经由专案组帮我传达,告诉我放心。”

“那你放心了吗?”我问。

“放心?我一点也不放心。因为这些操作大多需要我自己登录手机完成。随着日期的推移,这些事情,以及今年公司的新项目未能开展,我的焦虑随着时间的推移指数级放大。不过这是后话。”

“你还写过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凭你的个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拾壹狡黠一笑,“在写材料的过程中,我还曾试着写过一些求情的文字,因为我非常不想呆在这个破地方。最后被告知‘端正态度’。”

哈哈哈哈哈,我们碰了一杯。“说完后面这些我就得先回去了啊。”拾壹说道。

我完全没想到接下来的十几天就像黑洞一样困住了我。提交了最后一份材料之后,尤其是补完了所有细节,已经道尽言语,完全没有任何细节可以补充了。当看到白纸都无字可写的时候,我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叫专案组。因为眼镜是不允许戴的,那种模糊的煎熬又回来了。但是这种呼叫往往就是徒劳,似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在第二次谈话后两百多个小时里,呼叫专案组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从每天的九点开始,每一班看护,我都要求他们帮助我呼叫专案组。然后等待午饭、等待晚饭、等待体检、等待洗漱、等待使用“时间快进器”——上床睡觉。可是除了耐心等待以外,我得不到任何回复。

大约是第一百七八十个小时的时候,保障员突然来过一次,让我帮助填写一下我自己公司开户信息。这是我在明日复明日的煎熬中得到的第一个明确信息——开始查账户内容了!太好了!真相要大白了。保障员递给我三页纸——对了,我好像给你说过,每一张给我的纸都是计数的,不许折损撕毁,后来也不让大量涂抹。我填好了相关信息,终于又享受了一会儿眼镜带来的清晰的平静,以及大概了解案情进度的松一口气。

其实我有在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模拟进度——事件内容调查、账户资料、原件快递等等,都算了一个大概。只是苦于得不到任何的回复,无法确认相关的信息罢了。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我开始不再关注日期,而是关注已经在这里的天数和小时。因为“日”这个单位对我而言太长了。从起床时窗外一片漆黑,到逐渐蒙蒙亮,开始有训练声,到天色亮起来,我后来发现某些角度可以大致观察到天气是阴还是晴。然后再到天色逐渐昏暗,最后又是一片漆黑。对我来说,这更像是心情的涨落。早上开始盼望今天会有进展,到中午时间过半,开始焦虑,再到日落黄昏,心情落到谷底——又是什么都没发生的一天,又是被世界遗弃的24个小时。